等路,是客家話的詞彙,
意思同於台語的「伴手」、粵語的「手信」,
就是客人到訪時攜帶的禮物,
或者是親朋好友帶回的名產。
等路,等在客人前來、親友返回的路上。
光是想像──神情殷切引頸而盼的模樣,
就能理解,等路對於物資缺乏,
三餐之餘鮮少有零食的孩子是多大的喜悅,
也令人忍不住讚嘆,
「等路」二字,將箇中意思詮釋得淋漓盡致。
而今,生活富裕再加上宅配方便,
貪饞什麼名產美食,
只消一通電話或者上網訂購,
兩、三天後美食便送上門來。
再也無須苦守路邊,望穿秋水,
因此,「等路」逐漸背離了字面意義。
長大以後特別偏愛幾味食物--
羊羹、鹽水鴨、小籠包、翠果子,
原來,都是些記憶中難忘的等路。
在我小時候,爸爸偶爾會到台北出差,
從來不曉得他究竟忙些什麼,
卻堅信爸爸一定會帶著等路,
坐最後一班夜車回家。
夜深人靜,萬籟俱寂,
火車進站的汽笛清晰可聞,
就連由遠而近的跫音也聲聲入耳。
聽見爸爸開門進屋的剎那,
立刻翻身下床,衝到客廳。
完全不懂體恤爸爸奔忙一天的辛苦,
心中記掛的,只是他帶回來的等路。
爸爸每次選購的零食不盡相同,
但是印象最深至今難忘的是,
灌在塑膠圓球內的小羊羹。
這在當時,是昂貴的進口糖果,
想必花去爸爸不少的出差費。
甫進門,水都來不及喝一口,
爸爸便趕緊拆開紙袋拿出羊羹,
分給我們一人幾顆,
睡眼惺忪的四姊弟才安心睡覺。
那種滿足啊,連作夢都會笑!
總要將這些羊羹球把玩上幾天,
才慎重地解開橡皮圈,
小心翼翼地擠出丁點,
矜貴珍重的程度,現下孩子如何想像。
過些時候再吃第二口、第三口,
小小一顆羊羹總要分幾次品嚐,
彷彿這樣,就能把幸福挽留、延續。
羊羹的細膩香甜,
與即便窮困依然為我們奢侈的爸爸,
與當年嚴肅寡言卻寵愛我們的爸爸,
始終緊、緊、相、連。
於我心底,羊羹不再只是羊羹。
媽媽是忙碌的職業婦女,
每半個月就要到新竹送公文、跑銀行。
通常,她都在清早出門,
趕著午前結束所有工作。
辦完公事踩著輕快腳步,
到赫赫有名的「美乃斯」買1/4隻鹽水鴨,
再往「東門市場」帶兩籠剛起鍋的小籠包,
這兩樣,剛好花掉媽媽的差旅費。
然後走到客運總站排隊等車,
手上的袋子沉甸甸,內心卻輕鬆愉快。
揣想,平常只有青菜豆腐的桌上,
今天多了鹽水鴨和小籠包,
孩子們會是多麼開心!
當年沒有營養午餐,
學生都要返家吃中飯。
媽媽總能趕在我們進門前回到家,
把鹽水鴨和小籠包擺在桌上,
就等著孩子與美味相遇之際,
雙眼一亮,驚嘆叫好。
肥腴鹹香的鹽水鴨絕對是人間美味,
飽滿鮮美的小籠包則召喚著轆轆饑腸。
二十個小籠包與一碟鴨肉豈能餵飽我們,
片刻之間便風捲殘雲一掃而空,
也是因為這樣,
那美味從此脣齒之間,永遠無法被取代。
雖然都是四十幾年前的往事了,
卻任何時候想起,都覺得幸福。
長大以後也嚐過不少美食,
但是,無論怎樣的珍饈美饌,
都不及當年的羊羹、鹽水鴨和小籠包。
有位世伯,爸爸的至交,
每次到訪一定帶來翠果子、牛奶糖、
水果軟糖和五香豆乾等各種零食,
琳瑯滿目的裝了一大袋。
那個年代的人幾曾出手如此闊綽,
而我們又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面,
那種瞬間就被填滿的歡喜,
在當時而言是絕無僅有的。
萬伯伯就是我們家的聖誕老公公,
及至年長才能體會他的慷慨心慈,
他對我們的大方寵溺,
為貧瘠的童年添多了期盼與美夢成真的歡喜。
婚後,每次到香港探視公公婆婆,
回台灣前婆婆便忙著為我們張羅等路。
只見她忙進忙出,
從街市回來又趕去相熟的南北貨舖,
接著再搭車到「英記茶莊」。
總要忙上三、五天,
直到塞滿兩個大行李箱,
還說,再買個手提行李吧!
婆婆往生已經十幾年了,
冰箱始終封存一瓶她帶給我們的干貝,
每次打開冰箱便看見,
來自她老人家對我們的愛。
其實,等路就是愛就是分享,
因為愛,所以將我喜歡的與你分享;
因為愛,所以將旅途中相遇的美好分享與你。
<後記>
感謝棠找出這些老照片,
印證了我家爸媽的確是帥哥靚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