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局外人來說,
此地不過是個充滿懷舊氛圍的角落。
離開車喧人鬧的馬路,
拐個彎踅進巷弄,
蹭入這個沒來得及追上時代腳步,
依然停駐在過往歲月的林場宿舍,
就彷彿穿越時空,回到從前。
於我而言,
這裡卻記錄下我的年少成長史。
自襁褓、童稚、青春乃至結婚,
生命中最初始的24年,
點滴與此,相涉關聯,
回憶起來,盡是故事。
婚後仍然住在竹東,
經常回家探視爸媽,
但說到留宿生活於此,
卻是最近兩年多的事。
在爸爸回天家之後,
我們姊弟輪流陪伴照顧媽媽,
闊別30幾年再住進林場宿舍,
特別感到熟悉又陌生的矛盾。
吳家兩老自年輕到退休,
都任職於竹東林區管理處,
因此,打從有記憶以來,
林場宿舍就是我的家。
宿舍周圍的貯木池、儲木場、
乾燥廠甚至製材場、修理廠,
便是林場孩子探奇冒險的遊樂園。
放學後晚餐前的空檔,
每個不下雨的黃昏近晚,
以及若無盡頭的漫漫暑夏,
大小孩子便成群結夥地穿街走巷撒野於斯。
小溪溝裡摸蝦捉魚釣青蛙,
儲木場中追逐遊戲捉迷藏,
苦楝樹下鄰居哥哥講故事,
波平如鏡的貯木池畔留連,
幾人合抱的木頭堆上跳躍,
成排連棟的矮房舍間遊蕩,
日子,就在無憂無慮的美麗時光中靜靜流淌……
隨著林務局不再伐木製材,
廠房設備盡數拆除改做他用,
銘記快樂童年的場景幾無可尋,
除了幾幢日漸傾圮頹敗的老房舍。
這些超過一甲子歲月的林場宿舍,
在三番幾次的修建之後,
其實都不復昔日樣貌。
鐵皮覆蓋上鱗鱗烏瓦,
泥磚取代了柴扉竹籬,
寬敞馬路攔腰切斷曲折巷道。
尤其令人感傷的是──
當年正值青壯的父母輩多數凋零謝世,
現下住戶幾乎都是耄耋之齡的孀居寡婦。
她們佝僂的身影蹣跚的腳步,
定格在幽深長巷,宛如畫作。
除了偶爾前來探訪曾祖的稚兒,
昔日迴盪此間的孩童笑聲,
早已戛然而止,不復聽聞。
曾經盛世紛繁喧騰熱鬧的林場宿舍,
而今,屋傾牆坍,樹高草長,
貓兒多於住民,雀噪賽過人語。
然而,
便縱家園逐漸衰老殘破,
風雨走過的痕跡歷歷,
發生在此的往事已如浮光掠影,
可是,只要它還在也就心安!